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咸淳五年 南宋 · 高斯得
 出处:全宋文卷七九四八、《耻堂存稿》卷五
咸淳五年夏四月平章军国事贾似道抗章请去,其辞有曰:「壬辰之吉,陛下集英宴群臣,奏事内幄,首蒙清问,天颜愀然,继以号恸,甚而施非所当施之礼,使臣震灼俯伏,无地自容;
廷瞻为骇,谓何为至此极也」。
先是,似道因辞两宫圣节之赐,微寓去意,以要人主,故上于内宴之日恸哭而留之,已而宰执侍从、台谏、卿监以下皆拜疏请留。
二相之疏有云:「《书》曰『监我士师工,诞保文武受民,乱为四辅』,是成王亦以群臣之留留周公也」。
侍从之疏有云:「上而二揆,下而百司庶府,又下而戴绂垂缨之士,举三军万姓,下至闾巷小夫窭人、童儿孺子,疾首蹙頞,不谋同辞,惟恐师相之一日而去此位也」。
台谏之疏有曰:「岂特陛下愿其留,二相愿其留,群工百执愿其留,至于六军万姓莫不愿留,则留者人心之所同然也」。
斯得览之至此,怆然而痛曰,嗟乎!
此汉庭群臣颂莽功德之气象也,曷为见于盛世哉!
莽之辞封也,前后上书者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,及诸侯王公列侯宗室见者皆叩头,言宜亟加赏于安汉公,史详书之,所以为世戒也。
章鉴、翁合之徒无所忌惮如此,杂诸传,谁能辨之?
成王之留周公也,以叔父之尊,泊然无欲,故举天下以付之而不疑,「监我士师工」云者,欲周公之留,使百官有所监观以取法耳,岂以群臣之留留周公之谓乎?
大圣人之事而使后世戚里之家、贪私之人得以藉口,其徒又凿圣经以盖其附下之失,书之史策,宁不贻笑万世乎?
且昔之奸臣若崇、观之京、绍兴嘉定之弥远,未尝不贪权位也,然安其为奸邪而不敢求名。
似道则不然,每二三岁必一求去,内以要君,外邀名誉,每一求去,披猖矫饰,使上下皇扰,久而后定,甚至使人主仓皇迫遽,匍匐恸哭,不知贪嗜权势、聚歛积实、仇视正人、畏恶偪己,惟恐一朝夺其腐鼠,如是而言去,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,而可欺乎?
似道每谓人曰:「己未之冬事已去矣,至于今日,皆我力也」。
故跋扈恣睢,无所不至,而其徒黄万石辈亦曰:「今日之天下,贾氏再造之功也,安得不从其欲?
安得轻使之去」?
万口一谈,牢不可破。
刘裕之篡晋也,晋帝谓左右曰:「桓玄之时,天命已改,重为刘公所延将二十载,今日之事,本所甘心」。
似道恃功之心,安知不若是也。
善乎程颐之言也:「人臣之道,由其位而能为者皆所当为也」。
岂得挟此骄主,谓相位为己物乎?
己未之事,人皆谓蜀将王坚之功,彼方窜伏草间,率兵自退,适会其成功焉尔。
或曰似道虽奸凶,然粗习疆事,且能力制人主之欲,不可无也。
斯得以为不然。
似道之进虽以边为援,然实无所能,日者敌犯东淮,大掠而去,能发一矢以却其师乎?
方城汉水,断我荆襄,能出一兵以隳其城乎?
《孟子》曰:「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」。
《诗》曰:「德輶如毛,民鲜克举之。
我仪图之,维仲山甫举之。
衮职有阙,维仲山甫补之」。
格非之事非大人不能,仲山甫能自举其德,故可以补人君之阙,岂有一饕餮淫秽之夫,而能以道制人主之欲乎?
呜呼,京之奸,陈瓘拄之;
之凶,胡铨折之,弥远之专,真德秀、魏了翁排之。
堂堂天朝,无一人发似道之奸诈,方且相与仇仇执之,使逐其所大欲而后已,志士仁人,虽有绕朝之策,亦安所施,悲夫!